那个夏日的午后，蝉鸣声裹挟着热浪涌进教室。我正伏在课桌上抄写英语单词，忽然听见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抬头望去，看见张奶奶佝偻着背，左手攥着褪色的蓝布包，右手扶着老式自行车，车筐里装着刚从菜场买回的青菜。她正踉跄地试图跨过马路，身后疾驰的电动车几乎要撞上她的拐杖。

我猛地站起来，书包带子"啪嗒"一声甩在课桌上。前排同学回头张望时，我已经冲出了教室门。柏油马路在烈日下泛着油光，张奶奶的蓝布包在风中鼓起褶皱，像只随时会坠落的蝴蝶。她右腿不自然地微微发抖，每迈一步都要扶住车把调整重心。我快步追上她，发现她左裤脚沾着暗红色的泥渍——是菜场台阶的苔藓。

"阿姨，我帮您推车吧。"话音未落，张奶奶慌忙摆手："使不得使不得，年轻人要赶时间。"她说话时喉间发出轻微的摩擦声，那是长期吸烟留下的痕迹。我注意到她车筐里的番茄青得发紫，叶菜蔫成蔫巴巴的船帆，显然是清晨五点就赶去码头摆摊的。此刻她额角的汗珠在阳光下格外刺眼，像撒了把碎盐。

我们推着车慢慢挪动。每经过一辆电动车，就有路人的手机镜头对准这幕滑稽场景。张奶奶突然停下脚步，从蓝布包里掏出块发硬的桃酥："闺女，吃块桃酥。"铝箔纸包着的点心还带着体温，我咬下去时却尝到了咸涩。她布满老年斑的手突然抓住我的手腕，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菜叶碎屑："记得你小时候，我推着这辆凤凰牌自行车送你去学钢琴。"

记忆突然闪回五年前那个雨天。我穿着粉色雨靴在车后座晃悠，张奶奶用油纸包着烤红薯给我暖手。那时她总说："等阿明考上大学，就让我享清福。"可如今她依然凌晨四点起床，在码头守着凌晨的潮汐。此刻她浑浊的眼睛里映着路灯，像两汪结了冰的井水。

"阿姨，我送您到单元门口吧。"我轻轻掰开她紧攥车把的手。她愣了片刻，忽然从裤兜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条："这是你阿明的电话号码。"纸条上"张小明"三个字被反复描画，边缘晕染着水渍。我这才想起张奶奶是阿明的母亲，那个在建筑工地摔断腿后依然每天送孩子上学的人。

暮色渐浓时，我们终于抵达单元楼。张奶奶掏出钥匙，金属门把在掌心摩挲发出细响。她转身要离开时，我注意到她右腿裤管空荡荡的——白天摔倒时可能被车链勾住了。她摆摆手要独自走回去，我拉住她："我陪您走一段。"她突然红了眼眶，用袖口擦了擦眼角："傻丫头，你阿明都高中了，还学我当保姆。"

路灯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在斑马线上交错重叠。张奶奶的蓝布包随着步伐轻轻摇晃，车筐里的青菜散发出清冽的泥土气息。我突然明白，有些温暖就像码头永远不熄的灯塔，明明知道光无法穿越黑夜，却依然固执地亮着。那些在岁月长河里默默摆渡的人，用布满老茧的双手，为我们撑起永不褪色的晴空。

此刻教室里的晚自习铃正在响起，我轻轻合上英语课本。窗外的梧桐叶沙沙作响，仿佛在重复张奶奶那句没说完的话："等阿明考上大学......"而我知道，这个承诺早已化作她每天清晨五点准时响起的自行车铃声，在城市的黎明中，永远准时，永远温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