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光漫过窗棂时,我总会想起老屋天井里那棵歪脖子枣树。十五的圆月像枚银元宝悬在枝头,爷爷总爱把竹椅搬到树荫下,用缺了口的瓷碗盛满桂花酿。那时我总嫌他动作太慢,急着要咬一口刚出锅的枣泥月饼,却总被烫得直吐舌头。如今站在城市高楼的阳台上,望着被霓虹切割得支离破碎的月亮,才懂得那些被热气模糊的夜晚,藏着怎样绵长的温情。
记忆里最清晰的画面是九岁那年的中秋。爷爷的右手因年轻时采药摔伤,永远无法完全伸展。他教我包月饼时,总是把面团分成比拳头还小的剂子,说这样小手才能握得稳。我学着他的样子捏出歪歪扭扭的褶子,他却在旁边用开裂的拇指轻轻抹平。月光从瓦片缝隙漏进来,照着他鬓角新添的白发,也照着我偷偷藏起来的那颗糖——那是他用卖山货的钱给我买的,裹着三层糖纸,在月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。
去年中秋恰逢疫情反复,整座城市被按下了暂停键。我独自在家调试新买的烤箱,却总也烤不出记忆中的焦糖色。手机突然震动,视频里爷爷戴着老花镜,正用颤抖的手指翻着泛黄的相册。相片里是三十年前的我,坐在他膝头,举着刚包好的月饼。他指着照片里被风吹歪的枣树说:"那时候你总把糖霜抹得到处都是,现在倒学会用烤箱了。"镜头外传来瓷碗磕碰的声响,我忽然发现他背景里的枣树不知何时被移栽到了小区花园。
今年中秋在异乡值班,收到母亲寄来的快递箱。层层泡沫里裹着六个素色月饼,每个都系着红绳,绳结处系着张泛黄的小纸条:"用爷爷的模具刻的,和小时候一模一样。"月光透过落地窗洒在月饼上,我忽然想起去年中秋视频通话时,爷爷在镜头外反复调整角度,只为让我看清月饼上歪扭的"团圆"二字。此刻烤箱指示灯明明灭灭,像极了老屋里那盏总也修不好的煤油灯。
城市霓虹渐次亮起,我站在落地窗前,看月亮被云层掩藏又重新浮现。忽然明白那些被岁月磨旧的月饼模具,那些在月光下泛黄的糖纸,那些被热气熏模糊的笑颜,都是时光写给亲情的信笺。就像此刻窗台上并排摆放的月饼,一个是烤箱里金黄的焦糖色,一个是记忆里泛着凉意的素白,却在同一片月光下,共享着圆满的轮廓。
夜风掀起窗帘一角,我轻轻掰开月饼。枣泥的甜香混着桂花酿的醇厚在舌尖化开,忽然听见视频通话提示音。屏幕里母亲正举着手机,镜头对准阳台上新栽的月季花:"你看这花和月亮多像,圆圆满满的。"窗外的月亮恰好从云层后探出头,与花影交叠成满地碎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