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里的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，在老槐树的枝桠间打着旋儿。我裹紧奶奶织的枣红围巾，踩着结霜的青石板往家走。街角的面铺已经挂上了红灯笼，蒸笼腾起的热气在玻璃窗上凝成水雾，模糊了"年"字的墨迹。这是我在异乡过的第三个春节，却总能在这样的时刻，听见记忆里那些年节的声音穿透时空。

腊月二十三小年，爷爷总会把黄铜香炉搬到天井里。他佝偻着背，用竹枝蘸着香灰在青砖地上写"福"字，逆着风写的字总像被风吹歪了腰。奶奶接过毛笔，在"福"字倒着写下"福"字，说这样福气才能顺着门缝往屋里钻。我蹲在旁边看他们穿针引线缝窗花，红纸被剪刀裁成蝙蝠、鲤鱼和牡丹，每一片都沾着奶奶指尖的朱砂。这时楼下会传来零星的鞭炮声，像是给这场静默的仪式打着节拍。

除夕的厨房总比往年更早亮起灯。母亲把冻硬的饺子皮在掌心揉搓，案板上立刻绽开朵朵白梅。父亲握着擀面杖转着圈，面皮在空中划出金色的弧线。"要捏出十八道褶，福气才能藏得住。"他总这么说，自己却把最圆的饺子悄悄包进硬币。当蒸腾的热气漫过八仙桌，七大姑八大姨的笑声就会从堂屋溢出来。姑父带来的电子鞭炮噼里啪啦响着，却盖不过厨房里剁年肉的咚咚声，那是母亲与砧板较劲的韵律。

守岁的长夜里，老宅的雕花木窗成了天然的舞台。叔叔们把竹篾扎的灯笼挂在檐下，妹妹们提着兔子灯在回廊里穿梭。我裹着棉被缩在太师椅里，看爷爷在堂前焚香，袅袅青烟中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。忽然有炸雷滚过天际，全家人跟着惊叫，接着爆发出更响亮的笑声——原来隔壁王叔把烟花当鞭炮用了。守岁的疲惫在笑声中消融，直到子时的钟声惊醒梦境，母亲端来甜酒酿时，瓷碗里沉着几颗裹着糖霜的桂圆。

正月初一的晨光染红窗棂时，父亲的紫砂壶已经冒出第三缕茶烟。拜年的人群踩着积雪涌进祠堂，红绸带系在祖宗牌位前，檀香与线香缠绕着升腾。我跪在蒲团上叩首，听见太爷爷生前的故事随香灰飘散："从前村里闹饥荒，是这些先人带着族人造的米糕..."祠堂外的爆竹声忽然密集起来，原来村口的老戏台正在上演《白蛇传》，鼓板声混着鞭炮声，惊飞了屋檐下的麻雀。

元宵节的月亮圆得能照见人影，奶奶用糯米粉和了馅料，包出十八种花样的汤圆。父亲用竹筒做盏走马灯，纸剪的骏马在光影中奔跑。我捧着糖瓜去拜街坊，听见对门李奶奶念叨："这年味啊，就像汤圆里的芝麻馅，化在嘴里才品得出甜。"暮色四合时，整条街的灯笼次第亮起，我的羊角辫上还别着妹妹送的兔子发卡，跟着人群往河边走，看河灯载着心愿漂向星河。

归途的雪又下大了，手机屏幕亮起微信群里转发的春联。我忽然想起离家前夜，母亲往我行李箱塞进腊肠时说的话："带着这些，走到哪儿都是年味。"此刻寒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，却觉得掌心里还留着母亲缝进棉袄的艾草香。远处传来零星的爆竹声，像时光的碎片，在记忆的河床上叮当作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