暑假的清晨被蝉鸣声唤醒时，我正趴在爷爷的藤椅上数天井里的青苔。老人从竹篓里掏出两个灌满山泉的军用水壶，壶身还沾着前日采药时蹭上的松针碎屑。"今天去后山看云海。"他布满老茧的手掌摩挲着我磨破的球鞋，"二十年前我背着伤员爬这山，比现在陡多了。"

山脚的雾气像浸了水的宣纸，在晨光里洇出层层叠叠的纹路。爷爷的登山杖在青石板上敲出笃笃的节奏，我望着他磨得发亮的胶鞋底，突然想起上周体育课上摔破膝盖的狼狈。转过第三道山梁时，石阶变得陡峭得几乎垂直，我的运动鞋在青苔上打滑，膝盖重重磕在石棱上。

"停一停，歇口气。"爷爷从腰间解下褪色的红布包，倒出几颗裹着糖纸的橘子。我咬破酸涩的果皮时，听见他压低声音说："当年背伤员爬这山，有个年轻兵蛋子在我背上哭，说怕死。我告诉他，山腰的野蔷薇开得正好。"我抬头望去，果然看见石缝里探出几簇粉白的蔷薇，花瓣上还凝着露水。

爬过九曲十八弯的"龙脊"时，山风突然变得锋利。我的校服被吹得鼓起来，像只笨拙的蝴蝶。爷爷突然加快脚步，背对着我喊："数到一百，咱们就翻过这垭口！"我跟着数数，数到第九十九个"一"时，眼前豁然开朗——云海正从山脚下翻涌上来，露出远处城市天际线像条银链子。

登顶的瞬间，汗水顺着下巴滴进领口。爷爷从红布包里掏出个铁皮盒，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十二颗水果糖。"这是当年采药攒的。"他剥开一颗裹着糖纸的橘子糖给我，"糖纸能当引路标记，糖块能补充体力。"云海在脚下翻腾，我忽然明白他为何总带着这个铁皮盒——每颗糖都是穿越风雨的勇气。

下山时遇见放羊的老汉，他赶着云朵般的羊群经过我们身边。爷爷突然指着前方喊："快看！"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，只见山腰的野蔷薇在云雾中若隐若现，像散落在青缎上的红宝石。老汉的羊群正踩着开满野花的石阶慢慢下行，铃铛声和着山风，在云海里荡出细碎的波纹。

到家时暮色已深，爷爷在院里生起篝火。我捧着铁皮盒数糖纸，忽然发现每张糖纸背面都写着极小极小的字迹："1978.5.12""1983.9.7"......最底下那张糖纸被摩挲得发白，写着："2023.7.15"。火星噼啪炸开时，我忽然想起爷爷说过的——这山每道褶皱里都藏着故事，每颗糖里都封存着时光。

月光漫过竹窗时，我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红蜻蜓，在爷爷讲述的时光长河里穿梭。那些藏在糖纸里的故事、被汗水浸透的勇气、散落在山间的野蔷薇，都化作翅膀上的金粉，在黎明前轻轻闪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