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厨房里飘来葱花炸制的香气。母亲系着褪色的碎花围裙,在案板前揉捏面团,白瓷碗里盛着刚剥好的核桃仁。我蹲在门框边看她忙碌,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那个被窝里发烫的夜晚。
那时我高烧不退,额头烫得能煎鸡蛋。母亲整夜用浸过井水的毛巾给我降温,凌晨三点发现我烧得更厉害了,背着我往医院跑。雪地里结着冰碴,她单手扶着自行车把,另一只手死死攥住我的脚踝。车轮碾过结冰的路面发出咯吱声,像把心跳声碾碎在寂静的冬夜里。急诊室里,她把冰凉的额头贴在我滚烫的额头上,睫毛上凝着冰晶,却笑着说:"咱们回家喝小米粥。"后来才知道,她当时胃里还装着没吃完的冷掉的饺子。
母亲总说老屋的桂花树最懂时节。清明前后的雨季,她总在树下捡拾被雨水打落的青皮橘子。这些沾着泥点的果实会被她仔细擦净,用红绳串成风铃挂在檐下。去年中秋,我好奇地扯断风铃,二十三个橘子滚落满地,母亲却笑着捡起每个橘子,用竹签在蒂部刻上小字:"小满""阿康""春生"。原来每个橘子都对应着我们家的成员,她用这种方式把我们的名字永远系在时光里。
上个月帮父亲整理旧物,翻出个铁皮饼干盒。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奖状:我六岁得的绘画比赛奖状,弟弟八岁考满分的小学数学卷,还有父亲在建筑工地获得的先进工作者证书。最底下压着张发脆的报纸,1998年防汛抗洪的报道,夹着父亲满是老茧的右手写的欠条:"欠母亲三斤猪肉"。原来当年父亲为修河堤连续工作四十天,母亲独自支撑着全家的生计,却把这份亏欠藏了整整二十年。
前些日子陪外婆去镇上赶集,看见她颤巍巍地往布兜里装野薄荷。这种在老墙根能自己长出来的草药,晒干后能泡出清甜的茶。外婆总说:"薄荷是地气最足的,给孩子泡水喝能清心火。"我忽然想起小时候每次发高烧,外婆都会用这种叶子煮水给我擦身。如今她布满老年斑的手掌,依然保持着当年揉搓叶片的姿势。
暮色漫进厨房时,母亲端出刚蒸好的槐花包子。面皮薄得透亮,里面裹着晒干的槐花和五花肉末。蒸腾的热气里,我看见她鬓角又多了几根银丝。这些细碎的时光像老屋墙缝里钻出的青苔,看似不起眼,却让斑驳的砖墙长出经年的绿意。原来亲情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,而是晨起时永远温着的粥,是风雨中始终攥紧的手,是岁月长河里那些被小心收藏的、带着体温的碎片。
窗外的桂花树沙沙作响,二十三个橘子风铃又叮咚作响。母亲在案板前包最后一个饺子,面皮上印着弟弟用铅笔画的歪扭小猫。我知道,等我们各自长大,这些带着指纹的面皮会变成记忆里最温暖的形状,在某个相似的清晨,让漂泊的心重新找到归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