元宵节的夜晚,老街的青石板路上浮动着糖炒栗子的焦香,临街的窗棂下悬着千盏花灯,檐角垂落的冰棱折射着暖黄的光。我站在巷口的老槐树下,看穿新衣的孩童举着兔子灯蹦跳,看阿婆们提着竹篮分装刚出锅的芝麻汤圆,看茶馆里飘出猜灯谜的欢笑声——这是属于中国人的团圆之夜。
元宵节的习俗如繁星缀满夜空。最热闹的要数赏灯,南京秦淮河畔的灯会已有六百多年历史,汴京御街的鳌山灯复原了《东京梦华录》的盛景。记得去年元宵,我随父亲登上应天门遗址,看光影技术将唐代宫灯投射在城墙之上,飞天的衣袖在暮色中舒展,仿佛穿越千年与历史对话。民间花灯更见巧思,苏州的走马灯用镂空竹片绘出《清明上河图》,杭州的绢灯以蚕丝织出龙凤呈祥,每盏灯都承载着匠人的匠心。
食俗里藏着最绵长的温情。北方滚元宵像团团圆圆,老辈人把豆沙、核桃、红枣裹进糯米粉团,滚过竹匾三圈才够圆滑;南方包汤圆时讲究"三汤三醒",头汤醒面防粘手,二汤增粘性,三汤定形状,咬开软糯的外皮,黑芝麻的甜香裹着花生碎的脆响在舌尖绽开。去年元宵,我跟着奶奶学做"金元宝"汤圆,她教我"手要沾粉,面要沾水",说这样包出的汤圆才像元宝一样沉甸甸的。当蒸笼腾起白雾,我们围坐在八仙桌前,看热气氤氲的汤圆在青花碗里泛着珍珠般的光泽。
灯谜是元宵独有的智慧游戏。宋代《武林旧事》记载,御前已设"文题字谜",百姓在灯面题写"火树银花合,星桥铁锁开"等诗句,让人对答。如今西安城墙的灯谜墙上,既有"日月当空照(打一字)"的拆字谜,也有"春种一粒粟(打一成语)"的谐音谜。记得去年元宵,我在城隍庙与老者对谜,他出的"风吹书页动(打一节日)"让我苦思良久,答出"元宵"二字时,他笑说这谜面藏着"风调雨顺,月圆人圆"的祝福。
最动人的习俗藏在市井烟火中。踩高跷的队伍从清晨排到日暮,胶州秧歌的鼓点里,踩着两米高木跷的艺人翻飞如燕,他们的红绸坎肩在春风中翻卷成海。泉州元宵有"烧塔"仪式,孩子们将糯米塔堆成宝塔状,点燃塔尖的线香,看金黄的火焰顺着糯米层次第绽放,宛如凤凰展翅。去年元宵夜,我目睹一位独腿老人拄着拐杖,颤巍巍地踩着两根短跷,在龙灯队伍中为孙女照亮归途,那盏用旧灯笼改制的兔子灯,在月光下亮得像永不熄灭的星。
这些传承千年的习俗,早已化作流淌在血脉中的文化基因。当我在博物馆看到明代元宵灯会的绢画,在古籍里读到清代《燕京岁时记》的记载,忽然懂得每个习俗都是时光的琥珀:滚元宵的竹匾里盛着家族记忆,猜灯谜的朱红灯面映照着文人风骨,踩高跷的木跷丈量着代际温情。这个夜晚,老人们用吴侬软语讲述着"太白醉月"的传说,孩子们举着电子灯笼追逐嬉闹,传统与现代的辉光在街巷间交织,将团圆的喜悦酿成永不褪色的年轮。
暮色渐浓时,我捧着芝麻汤圆走到护城河边。河面倒映着万千灯火,像银河坠入人间。对岸传来孩童的嬉闹声,混着远处舞龙队的锣鼓,与记忆中祖母摇着蒲扇讲的故事遥相呼应。元宵节的灯火终会熄灭,但那些关于团圆、祈福、传承的故事,会像汤圆里包着的花生,在岁月的长河里慢慢发酵,散发出温暖绵长的香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