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的闷热在月亮升到中天时渐渐消散。我趴在窗台上,看着银盘似的圆月被晚霞染成淡淡的橘红色,忽然想起去年中秋那场特别的团圆。那时的月光仿佛能穿透记忆的褶皱,把那些细碎的温暖都抖落出来。
厨房里飘来糖桂花的甜香,那是奶奶熬了三个钟头的中秋糖水。她总说这糖水要等到月亮最圆的时候才够甜,案板上堆着刚和好的面团,像座小雪山。爷爷戴着老花镜在旁边核对着食谱,手背上的老年斑在灯光下泛着微光。我蹲在灶台边偷吃糖馅,被奶奶用沾着面粉的手拍开,她笑得眼睛眯成月牙:"小馋猫,等会要帮妈妈包月饼呢。"
八仙桌上摆着青瓷盘,盛着刚烤好的蛋黄莲蓉月饼。金黄的饼皮上印着暗红色的莲花纹,那是奶奶用竹篾编的模具刻上去的。爸爸端来刚切好的月饼,掰开时流出的莲蓉像融化的琥珀,混着桂花蜜的清甜在舌尖化开。突然,隔壁传来孩童的嬉闹声,我看见对面楼顶有个小男孩正踮着脚往月亮上抛硬币,那动作像极了小时候偷摘枇杷时我的模样。
爷爷搬来藤椅坐在天井里,膝盖上摊着本泛黄的《嫦娥奔月图》。他指着画中追逐月兔的玉兔说:"从前嫦娥吃了仙丹飞到月亮上,可兔子也会变人形啊。"月光把他的白发染成银丝,故事里的神话在夜风里忽远忽近。妈妈突然指着月亮惊呼:"快看!真的有兔子!"我们抬头望去,云层恰好散开,玉兔捣药的画面竟与画中分毫不差,连捣药杵的影子都清晰可见。
深夜的露水沾湿了石阶,我困倦地靠在爷爷怀里。他哼着走调的童谣,声音混着蟋蟀的鸣叫。月光在青砖地上流淌,恍惚间看见奶奶年轻时也这样坐在爷爷身边,他们用竹篾编的兔子灯在墙上摇晃,映出两个依偎的剪影。那时奶奶总说月亮是天空的镜子,照得出人间所有的团圆。
今年中秋,我独自在异乡的出租屋里看月亮。手机里存着去年全家福,照片里爷爷的银发比今年更显稀疏。窗台上的月饼盒落了灰,糖水罐在角落里积了水渍。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孩童的笑声,仰头望去,对面楼顶空无一人。月亮依旧圆得像块烧红的铁,却照不暖这方寸之间的孤独。
晨起时发现阳台的桂花开了,细碎的金黄铺满石板。我学着奶奶的样子熬糖水,却总把控不好火候。手机弹出妈妈的消息:"爷爷今早走了,他最后还念叨着要给你做月饼。"指尖在屏幕上悬住,昨夜未干的泪痕混着糖渍,在玻璃杯壁晕开深色的圆。月光依然皎洁,却再找不到那个在树下讲故事的老人。
暮色四合时,我提着兔子灯走进小区花园。石桌上摆着邻居们带来的月饼,糖馅的甜与咸交织着,像极了人间百味。孩子们举着彩灯追逐嬉闹,有个小女孩指着月亮说:"看!玉兔在和我招手呢。"晚风拂过,我忽然明白,原来月亮从未离开,它只是把思念藏进了每片桂花的香气里,等我们学会在团圆与别离中,依然能尝到记忆里的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