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的炊烟升起时,巷口的老槐树下总会准时出现那道佝偻的背影。李家门前那台老式凤凰自行车,车把上缠着褪色的红布条,像极了他花白鬓角系着的发带。大李蹲在斑驳的青石板上修车,补丁摞着补丁的工装裤上沾着油渍,沾满铁锈的手掌在车链间翻飞,金属碰撞的清脆声响惊醒了树梢打盹的麻雀。
他的手艺是祖上传下来的。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:"这双手得记住,补锅补碗补车胎,补的是人心。"后来大李在国营五金厂当学徒,师傅总拿块铜钱考他:"看准了,三锤定音。"铜钱在铁砧上翻飞七十二遍,敲出的声响能传遍整条胡同。现在他蹲在街角修车,补胎时总要在内胎上多打两个补丁,"图个吉利",他说这话时眼角的皱纹里藏着笑。
最常来修车的是对卖菜的老夫妇。老王头推着独轮车,车轱辘缺了半块,大李就拆下自己车的轴承换上。老太婆的菜篓总漏得像筛子,他便用自行车内胎扎个简易的底。有次暴雨冲垮菜园,他撑着油纸伞送他们回家,裤脚踩满泥水,却把最后两棵白菜全塞进了老夫妇怀里。"天灾人祸,能帮就帮。"他说话时喉结滚动,像在吞咽什么苦涩的东西。
去年冬天特别冷,居委会送来二十套棉手套。大李把新买的劳保手套全换成旧报纸包着,"年轻人手嫩,旧报纸吸汗"。有回深夜被呼救声惊醒,他抄起工具箱就往医院跑。救护车后座堆着输液架,他单手扶着车把,另一只手给伤者扎针。护士说他的手法比专业护士还稳,他却摆摆手:"我扎的是人命,不是车胎。"
前些天拆迁队来拆老槐树,树根下挖出个铁皮盒,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多个补好的车胎。大李蹲在废墟里抽旱烟,烟圈在暮色里打转:"这树比我活得久。"他摸了摸树干上自己刻的"1978",那是个他刚当上赤脚医生时留下的记号。拆迁办的人递来补偿款,他抓了把沙土撒在树根上:"沙土养树,钱养人。"
如今老槐树已变成社区广场的雕塑,大李的修车摊挪到了公园长廊。有游客问能不能拍他修车的照片,他总摆摆手:"别拍。"但年轻人还是偷偷按下快门,照片里他的手指沾着机油,却比任何金戒指都耀眼。有次我问他打算收手不,他正给婴儿车补胎,突然抬头笑出声:"等修完这条街最后辆自行车,我就去学学怎么修人心。"
暮色渐浓时,他的老凤凰车铃又响了。叮铃铃,叮铃铃,像穿越时空的钟声,惊醒了广场上嬉闹的孩童。那些被补过千次万次的车轮,依然在生锈的街道上吱呀作响,碾过岁月的裂缝,碾出细碎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