秋风卷起最后一片梧桐叶时,我站在礁石上远眺。海面泛着碎金般的光泽,浪花在暮色中碎成细碎的银屑,远处渔船的灯火次第亮起,像散落在墨色绸缎上的星子。这是我在海边度过的第三个秋天,却依然能清晰感受到潮水漫过脚踝时带来的凉意,仿佛连海风都裹着某种欲说还休的惆怅。
潮水退去的沙滩上,细沙在夕阳下泛着珍珠母贝的光泽。几个孩童举着塑料桶在浅滩处穿梭,他们追逐着被浪花卷上岸的贝壳,笑声惊起几只白鹭。我蹲下身,指尖触到沙粒的凉意,忽然想起十年前那个同样金灿灿的黄昏。那时父亲刚退休,我们沿着潮水线捡拾贝壳,他教我辨认车螺与月亮贝,说海螺吹出的调子能唤来月亮。海浪忽然变得汹涌,卷走了我装贝壳的塑料袋,父亲在礁石间寻找的身影,成了记忆里模糊的剪影。
暮色渐浓时,海面腾起薄雾,渔人开始收网。银鳞闪烁的鱼获在竹筐里堆成小山,咸腥的海风裹挟着鱼内脏的香气。卖海蛎饼的阿婆支起摊位,铁板上滋滋作响的蛎黄与面饼相触,溅起金黄的油星。"小丫头要不要来一份?"她递给我半块烤得焦脆的蛎饼,酥脆的外皮下裹着鲜甜的汁水。这已是我们连续三年秋天在此相遇,她总说:"潮水会带走沙子,但留下了味道。"海浪声渐渐盖过蝉鸣,我咬下蛎饼的瞬间,咸味在舌尖化开,恍惚看见父亲在渔船甲板上啃着同样烤香的蛎饼,海风掀起他花白的鬓角。
夜色彻底降临前,我们沿着防波堤走向灯塔。海风裹挟着咸涩的水汽扑面而来,远处灯塔的微光刺破雾霭,像悬在海天之间的银针。阿婆指着浪尖上跳跃的磷光说:"这是海萤在跳舞呢。"果然,在月光与海浪的交界处,无数细小的光点随波起伏,如同撒落的星屑。这奇异的景象让我想起童年读过的童话,此刻却觉得比任何故事都更真实。潮水漫过脚背的刹那,浪花中浮起几片枯黄的枫叶,在咸涩的海风中打着旋。
归途经过渔港,渔船的汽笛声此起彼伏。货轮拖着长长的波纹驶向深海,桅杆上的灯笼在暮色中明明灭灭。阿婆的摊位已经收起,但海蛎饼的香气仍萦绕在空气里。我站在栈桥上回望,潮水正将白昼的痕迹一一抹去,沙滩重新变得空旷,只留下贝壳在月光下泛着微光。海风掠过耳际,带着某种古老而悠长的叹息,却让我在凉意中感到某种温暖的慰藉——原来有些消逝的,终将在记忆的潮水中重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