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午后,我总爱趴在老屋的竹席上发呆。院墙外那株老槐树下,母亲正弯腰捡拾被风吹落的花生壳,阳光穿过她灰白的发丝,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光斑。那些年,我总以为母亲像花生般沉默,直到十八岁离家求学,才懂得她粗糙掌纹里藏着的坚韧。
母亲的手掌永远带着泥土的腥气。记得七岁那年暴雨冲垮菜地,她跪在泥水里抢救被水淹没的辣椒苗,裤管挽到膝盖,小腿上沾满红泥。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滴进脖颈,她却笑着说:"辣椒是穷人的金豆子,总得保住。"后来我才知道,她连续三天没合眼,硬是用竹竿撑起被冲垮的田埂。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在灶台前揉面团时能捏出均匀的剂子,在田垄间翻土时能挖出完整的土块,可握着毛笔写字时,却连最简单的"人"字都歪歪扭扭。
老槐树的年轮里藏着母亲的秘密。每年霜降后,她都会把晒干的花生壳堆在墙角,用石碾子碾成粉,拌进玉米面里蒸成窝头。她说花生壳里的红衣能补气血,就像她总把最好的留给我们。那年我发高烧住院,她翻遍整个镇子买来刚摘的野薄荷,用井水揉出青色的汁液敷在我额头。护士说这种偏方效果甚微,她却固执地守在病床边,直到我退烧。后来在县医院做手术,主刀医生惊讶地发现,我母亲竟用花生壳粉熬制了助消化汤,连营养科主任都竖起大拇指。
最让我震撼的是那年冬天。村东头王大爷的孙子考上县重点高中,却因交不起学费差点辍学。母亲默默把积攒两年的花生壳卖掉,连夜赶制了三十个麦芽糖人。天没亮就敲开王大爷家门,糖人的糖丝还带着体温。王大爷抹着眼泪说:"这糖比金子还甜。"后来我才知道,母亲用卖花生壳的钱还帮着村里七户人家交了学费,自己却连买双胶鞋都要攒半年。
去年春节返乡,我在老槐树下发现了一本泛黄的笔记本。扉页上写着"花生记",内页密密麻麻记满了近三十年的收支账:1998年卖花生壳收入87.6元,资助李家三口过冬;2005年帮张婶接生获酬20元;2010年给村小学捐书200册......最后一页夹着张泛黄的照片,是母亲和村中老人在花生地里立下的"助学基金"石碑。照片里母亲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,笑得比田里的向日葵还灿烂。
此刻我蹲在老槐树下,轻轻拨开泥土,几颗花生从裂缝中探出头来。它们裹着褐色的外衣,像母亲藏在岁月里的秘密。那些在平凡岁月里默默生长的坚持,那些被时光浸润的温柔力量,原来都像花生般,看似普通却暗藏生机。当春风再次吹过槐花时,我知道母亲依然会在晨雾中弯腰捡拾花生壳,继续书写属于这个村庄的平凡史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