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闷热在傍晚达到顶峰，我正趴在书桌前写作业，忽然听见窗外传来"咔嗒"一声脆响。母亲端着水果进来时，我注意到她的影子在墙上碎成两片，像是被无形的手撕扯开的剪纸。整栋居民楼突然陷入黑暗，此起彼伏的惊呼从窗外传来，像一群受惊的麻雀扑棱棱飞散。

黑暗像浓稠的墨汁般迅速漫开，手机屏幕的微光在黑暗中显得格外刺眼。我下意识摸向充电器，却发现插座早已失去电光。母亲从厨房端出应急灯时，玻璃杯里的冰水在桌面折射出细碎的光斑，映得她眼角的皱纹都泛着银亮的光。父亲蹲在玄关检查电闸，工具箱里的老式电笔发出"咔嗒咔嗒"的声响，像台老式打字机在敲击着未完的密码。

客厅的吊灯在黑暗中化作悬垂的青铜器，母亲点燃蜡烛时，火苗在玻璃烛台上跳动的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看的皮影戏。六支蜡烛在红木餐桌上排成半圆，烛泪沿着蜡泪盘边缘缓缓流淌，像一条条蜿蜒的小河。父亲用报纸卷成临时灯罩，暖黄的光晕笼罩着餐桌，将每个人的影子都拉长投射在米色墙纸上，恍若一幅褪色的油画。

厨房飘来焦糖布丁的香气，那是母亲用电磁炉提前预约的甜品。当电饭煲的蒸汽开始弥漫，我忽然想起去年台风夜的情景。那时整个城市停摆了三天，我们裹着棉被在楼道里打地铺，应急灯照着邻居们分享的压缩饼干，月光从防盗网缝隙里漏进来，在地上织成银色的渔网。现在虽然只是普通的停电，但那些潮湿的霉味和发硬的饼干渣，却随着记忆的潮水涌了上来。

父亲打开收音机，沙沙的杂音中突然传来清晰的戏曲唱腔。他调试旋钮的手指关节泛白，像在修复一件破碎的瓷器。"西皮二黄慢板——"咿咿呀呀的唱腔穿透黑暗，母亲端着茶盘在背景音乐中穿梭，瓷杯与玻璃杯相碰发出清越的声响。我忽然发现停电让生活节奏变得像台老式留声机，每道工序都经过精心调试，连呼吸声都变得有章法可循。

小妹在儿童房里用蜡笔在墙上涂鸦，稚嫩的笔触在黑暗中闪烁如星。她举着歪歪扭扭的太阳画跑出来，发梢沾着彩色的蜡渍，眼睛亮得像是装进了整个银河。父亲用手机电筒给她的画拍照，闪光灯亮起的瞬间，整面墙都成了闪烁的星河。母亲把照片存在相册时，我注意到她悄悄把手机充电器插进了壁炉的暖光插口。

凌晨三点，备用发电机发出轻微的嗡鸣。月光从云层缝隙漏进来，给窗台上的绿萝镀上银边。母亲在餐桌边摊开账本，手电筒的光束在数字间跳跃，像萤火虫在账簿上写诗。父亲用钢笔在停电通知单上签字，墨迹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。我突然明白，当现代生活的齿轮暂时停转，那些最朴素的生存智慧反而像老树根般扎得更深。

晨光微熹时，物业人员挨家挨户检查电路。母亲把最后半截蜡烛插进花瓶，火苗在朝阳中轻轻摇曳，将我们的影子投在重新亮起的楼道墙上。那些在黑暗中重新学会的技能、重新发现的温情，还有重新校准的生活节奏，都像墙上的影子般被朝阳拉长，成为记忆里最清晰的刻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