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末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,父亲已经站在院门口,自行车后座绑着两个保温壶和一箱矿泉水。我揉着惺忪睡眼爬上车座,后背紧贴着父亲磨得发亮的皮座椅,听见他压低声音说:"今天去西山看银杏,听说今年叶子特别黄。"车轮碾过青石板路时,我闻到了露水混着桂花香的味道,这让我想起去年秋天在校园里捡到的半片金黄银杏叶,至今还夹在课本里。
穿过市区的梧桐隧道,父亲突然拐进一条青砖铺就的小巷。巷子两侧的墙根下,几株野菊在晨光中舒展花瓣,墙头垂下的凌霄花藤蔓间,隐约可见几只灰喜鹊在啄食浆果。转过第三个弯道,豁然出现一片开满野蔷薇的坡地,父亲摘下一朵带着晨露的粉白蔷薇别在我鬓角:"小时候常带你去这里放风筝,现在坡上全是新栽的银杏树苗。"
沿着蜿蜒的山路向上,两侧的银杏树已抽出新叶。父亲掏出老花镜仔细辨认树皮上的刻痕,那些深浅不一的沟壑记录着不同年代的树龄。在海拔300米的观景台,整片银杏林铺展成金色的海浪,晨风掠过树梢时,千万枚叶片在阳光下翻飞,仿佛无数蝴蝶在追逐着第一缕阳光。我忽然想起生物课上学的"光合作用",此刻每片叶子都在进行着最生动的演示。
沿着山间步道往深处走, encountered一座始建于明代的石拱桥。桥身两侧的栏板上,模糊可辨"嘉靖三十七年重修"的刻字。父亲用树枝在青苔斑驳的桥墩旁插下小旗,旗杆上系着红绸带,他说这是当地保留的"祈福传统"。桥下溪水清澈见底,几尾红鲤在鹅卵石间游弋,水面上漂浮的银杏叶打着旋儿沉向深处,像无数金色信笺被投入时光的邮筒。
转过山坳,遇见几位背着竹篓的采茶人。他们用特制竹刀在茶树间轻轻划过,嫩芽便顺着竹篓滑落。老茶农教我辨认不同品种的茶树:"你看这野生的苦丁茶,叶片背面有绒毛,泡出来的茶能解百毒。"他递给我一颗晒干的野山楂,酸甜的汁水在舌尖化开时,我忽然明白父亲常说的"万物有灵"——这片土地上的每株草木,都在用不同的方式讲述着光阴的故事。
归途经过一片新建的生态农场,玻璃温室里培育着珍稀的珙桐幼苗。负责人指着监控屏幕上的数据说:"我们用物联网系统调控温湿度,珙桐开花需要精准的昼夜温差。"这让我想起在图书馆查阅的资料:珙桐是国家一级保护植物,其种子传播需要特定的动物协助。父亲突然驻足在温室外的雕塑前,那尊青铜像塑造了古代采药人在深山中发现珙桐的场景。
暮色初临时分,我们坐在农场门口的木平台上。父亲从保温壶倒出桂花米酒,琥珀色的酒液在粗陶碗里荡漾。他讲起年轻时在深山采药的故事,那些关于虎耳草、石斛和七叶一枝花的记忆,此刻都化作杯中流转的星光。我望着远处山峦轮廓渐次隐入暮色,忽然发现父亲鬓角又多了几根银丝,就像银杏叶在风中飘落的轨迹。
车轮再次碾过青石板路时,晚风送来远处广场舞的音乐声。我摸了摸书包里新捡的银杏叶标本,突然意识到那些在课本里夹了整年的叶子,原来都来自同一个季节的馈赠。父亲说下周要带我去市植物园看睡莲,我笑着点头,却没告诉他,此刻最想看的不是睡莲,而是校园里那棵银杏树——在某个清晨,或许能遇见去年秋天那半片叶子正在枝头轻轻摇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