清晨五点,厨房的挂钟发出规律的滴答声。我揉着惺忪睡眼走到冰箱前,看见保鲜盒里码放整齐的三个饭团,每个都裹着金黄的玉米粒。这是爸爸的拿手早餐,也是他每年生日清晨雷打不动的仪式。案板上散落着被揉捏成团的糯米,像他教我写字时总被橡皮擦破的草稿纸。
爸爸的手掌永远沾着面粉。去年冬天他教我捏褶子包时,我总把面皮捏得歪歪扭扭。他握着我的手反复练习,虎口处厚厚的茧子硌得我发疼。"手腕要像转笔筒似的转起来",他说话时呼出的白气在晨光里凝成小水珠。此刻我望着他布满老茧的指节,突然发现那些横竖交错的纹路里,藏着二十年来为我包过三百多个粽子、两百多只汤圆的年轮。
厨房门被轻轻推开时,爸爸的驼色围裙还沾着面粉。他总说"生日要吃长寿面",可每年煮面时他都会悄悄往面汤里多加两勺猪骨高汤。我看见他转身时后颈的汗珠在顶灯下闪烁,像去年台风天他冒雨送我去医院时,后背被雨水打湿的盐霜。
餐桌上的白瓷盘里,三色菜码排列得像他教我写的"家"字。青瓷碗里的糖醋排骨还冒着热气,爸爸却先舀了一勺给我。他右耳的助听器在灯光下泛着银光,那是去年体检时我偷偷塞给他的生日礼物。他常念叨"别乱花钱",却把包装盒里剩下的巧克力全塞进了我的书包。
傍晚的阳台飘着槐花香。爸爸坐在藤椅上翻看相册,泛黄的照片里是穿着碎花裙的我,抱着他新做的木马。那时他刚从工地搬来,把省下的钱全花在木工坊上。相册最后一页是他去年体检报告,医生建议他减少体力劳动,他却笑着说:"还能给闺女做生日蛋糕呢。"
暮色渐浓时,爸爸执意要切蛋糕。我握着他颤抖的手刀,奶油糊了他满手。他突然握住我的手按在蛋糕上:"记住,生活就像这奶油,要抹得均匀才不会塌。"烛光摇曳中,他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,像春日里被风吹皱的湖面。
夜风卷着槐花掠过窗台,爸爸靠在沙发上睡着了。他的眼镜歪在鼻梁上,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蛋糕。月光透过纱帘在他肩头织出银网,恍惚间又看见他扛着木料上楼时弓起的脊背,看见他深夜伏案批改作业时台灯下的白发,看见他偷偷把我的校服熨烫得笔挺时的专注。
晨光再次漫进窗棂时,爸爸的睡颜沾着细碎的槐花瓣。我轻轻盖上他眼皮的瞬间,忽然读懂了他总说的那句"家是热炕头"。那些被揉碎的糯米、被磨破的手掌、被焐热的校服,原来都是他写给岁月的长信。此刻我握着他冰凉的手,终于明白:父爱不是惊天动地的誓言,而是藏在晨光里的饭团,是揉进面团的思念,是永远比奶油多一圈的蜡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