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是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，蝉鸣声像被晒化的糖浆般黏稠。父亲把一辆银灰色的自行车推到院子里，车把上还沾着清晨洗车时留下的水珠。我仰头望着比我还高半头的车架，手心沁出的汗珠把车铃铛都打湿了。

"爸，我以前学自行车都摔了七次。"我缩在葡萄架下的竹椅里，膝盖上的擦伤还没结痂。父亲蹲下来调整车座高度，工具箱里叮当作响的零件映得他眼角发亮。"这次我保证不摔。"我咬着嘴唇把右脚踩进踏板，轮胎碾过碎石子发出细碎的呻吟。

第一次蹬车时，车头像醉汉般左右摇晃。父亲的手掌稳稳托住后座，他的体温透过校服衬衫渗进我的后背。"别盯着地上的蚂蚁，要看前方。"他的声音混着蝉鸣在耳畔嗡嗡作响。当我第三次从车座上摔下来时，膝盖的疼痛反而变得麻木，碎石子嵌进伤口的刺痛感像某种奇异的勋章。

第七次尝试时，暮色已经染红了晾衣绳上的白衬衫。父亲默默把车推到巷口，那里有片被夕阳镀成金箔的空地。我深吸一口气，这次特意把视线投向巷子尽头那棵歪脖子槐树。当车轮开始自主转动时，晚风突然灌进衣领，槐花的甜香混着远处食堂的饭菜味扑面而来。后视镜里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小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

那天夜里，我在日记本上画了辆歪歪扭扭的自行车。车把上缠着创可贴，轮辐间夹着几片干枯的槐叶。父亲在台灯下修补我的膝盖时，针线盒里掉出他年轻时的自行车钥匙——那把刻着"1998"的铜钥匙，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的储蓄罐里。

后来每次骑车经过巷口，我总会想起那个黄昏。车铃在暮色中清脆作响，惊起槐树上的麻雀。父亲不再需要扶后座，但工具箱里永远备着创可贴和止痛贴。去年生日收到他送的变速自行车，车架上贴着我手绘的槐花贴纸。当指尖触到车座上熟悉的凹痕时，忽然明白成长就像学骑车，那些摔碎的膝盖终会变成车筐里盛放的槐花。

暮春的雨丝斜斜掠过车窗，我单脚支地等红灯。街角奶茶店的玻璃映出两个并排的身影——父亲的后座绑着保温桶，里面装着给我留的绿豆汤。后视镜里，他鬓角的白发在雨中泛着银光，像极了那年黄昏槐树上的露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