蝉鸣声里，奶奶总爱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。她的银发被夏日的阳光镀成浅金色，蓝布衫的盘扣随着动作轻轻晃动。我蹲在青石板上剥毛豆，看豆荚裂开时蹦出的绿精灵，忽然注意到她嘴角漾起的弧度——像檐角风铃被春风拨动，又似雨后彩虹在云霞间流转。这抹笑意总在厨房飘香时出现，在灶膛明灭的火光里闪烁，成为记忆里最温柔的底色。

老屋的桂花最懂这份温暖。每年中秋夜，奶奶都会把晒干的桂花装进青瓷罐。她戴着老花镜数着花瓣，忽然抬头冲我笑："丫头你看，这朵像不像你小时候攥着糖果的模样？"月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，照着她布满皱纹的脸，那些沟壑里盛着笑意，仿佛能倒映出整个银河。我们围坐在八仙桌旁分食月饼，她总把最圆的那块推到我面前，自己咬一口就用手帕擦嘴，睫毛上沾着细碎的糖霜，像停驻着星星。

那年冬天我发高烧，额头烫得能煎鸡蛋。奶奶整夜守在我床边，用浸过井水的毛巾一遍遍擦拭我的额头。凌晨三点，我迷迷糊糊看见她蹲在灶台前熬枇杷膏，蒸汽模糊了她佝偻的背影。当温热的药碗递到我手里时，她正用拇指摩挲着碗沿的裂纹——那是去年我打碎的第二个碗。药香氤氲中，她的笑容像暗夜里突然亮起的灯笼，让我想起她总说的那句话："裂了就补，掉了就捡，日子总得笑着过。"

高考前夜，我在台灯下被数学题逼到哭出声。奶奶默默推来搪瓷缸，里面浮着几颗红枸杞。"你爷爷当年考了三次才考上师范。"她搅动着茶汤，"你看这水，静的时候像一面镜子，动荡时才泛起涟漪。"月光爬上她手背的老年斑，那些沟壑里沉淀着六十载春秋的智慧。我忽然发现她眼角的笑纹比年轻时更深了，却依然能勾勒出完整的月亮。

去年清明，我在老宅阁楼发现她留下的蓝布包。里面整整齐齐叠着泛黄的纸片：我婴儿时期的满月照、小学的奖状、中考的录取通知书，每张纸片都夹着晒干的桂花。最底下压着张字条："给未来的孙女——要像桂花一样，把苦涩酿成甜香。"布包边缘的针脚歪歪扭扭，像她教我缝扣子时留下的痕迹。窗外的银杏叶沙沙作响，忽然想起她临终前握着我的手，用尽最后的力气比了个心形。

此刻我站在老宅的天井里，石板上长出了青苔。奶奶留下的竹椅依然歪在墙角，蒲扇上的竹篾有些发脆。风掠过檐角铜铃，恍惚又听见熟悉的笑声。我知道那抹微笑永远不会消散，它化作春日的细雨，夏夜的流萤，秋收的稻浪，冬日的暖阳，永远停驻在我生命的枝头，等待某朵花开时，轻轻一碰，满树芬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