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教室,粉笔灰在光束里浮沉。我望着课桌上那本被翻得卷边的《飞鸟集》,突然想起上周五的黄昏,这里曾发生过一场无声的告别。
那天放学后,教室里只剩下我和林小雨。她蜷缩在座位上,校服袖子被泪水浸透一大片。我递纸巾的手僵在半空,她却突然抓住我的衣角:"老师说要退学,可我考了年级第三......"她的声音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,散落在空荡荡的走廊。我这才想起班主任王老师上周的叹息,说小雨父亲的公司破产,母亲改嫁后连学费都交不起。
那天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,凌晨三点给小雨发了二十条语音。第四条刚发送出去,手机就亮了——是班主任发来的消息:"小雨在操场哭到失声,她父亲醉醺醺地砸了传达室玻璃,说再不让女儿读书就跳楼。"我抓起外套冲出门时,撞见小雨父亲蹲在花坛边,手里攥着半截烟头,浑浊的眼里蓄着泪。
第二天清晨,我在校门口拦住了小雨。她背着褪色的书包,怀里紧紧抱着那本《飞鸟集》,书页间夹着张泛黄的纸片,是十年前她父亲教她写的诗。"他说只要考上重点高中,就给我买台钢琴。"她突然哽咽着笑起来,眼泪把纸片上的字晕染成模糊的墨团。我们蹲在梧桐树下,把湿透的纸片一片片展开,发现父亲歪歪扭扭地抄了泰戈尔的诗句:"让死者有那不朽的名,但让生者有那不朽的爱。"
转机出现在教师大会那天。当我念到小雨父亲在家长会上含泪写下"求学校特批减免学费"的请求时,王老师突然站起来:"她父亲昨天来送菜,说在菜市场帮人装卸货物,每天只赚三十块。"会议室静得能听见空调外机的嗡鸣。散会后,我在教师休息室撞见王老师往捐款箱里塞了张银行卡,旁边是小雨父亲磨破边的工装裤——原来那晚砸玻璃的人,此刻正用袖口擦着眼角。
期中考试那天,小雨的座位空了三天。返校时她带来个褪色的帆布包,里面装着用报纸包好的旧课本。"父亲在工地摔断了腿,但他说只要我能考进市重点,就卖掉祖传的玉镯。"她说话时,我看见她手腕内侧的疤痕——那是上周五在传达室玻璃碎裂时,父亲用身体护住她留下的。那天傍晚,我们在空教室里重抄《飞鸟集》,阳光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,在斑驳的墙面上与十年前的父亲重叠。
毕业典礼那天,小雨作为学生代表上台发言。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,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,那是她父亲用工地安全帽换来的钢笔写的演讲稿。当她念到"流泪不是脆弱,是生命在成长时必然经历的雨季"时,台下三十双眼睛同时泛起水光。散场后,我在礼堂后门撞见王老师,她正往小雨父亲手里塞钱,旁边放着小雨偷偷塞给她的玉镯——镯子内侧刻着"小雨平安"四个小字。
此刻夕阳正透过窗棂,把《飞鸟集》的扉页照得金黄。我轻轻抚过扉页上那行褪色的钢笔字:"生如夏花之绚烂,死如秋叶之静美。"忽然明白,那些在生命长河里坠落的泪水,终将化作滋养灵魂的雨露。就像小雨父亲在工地摔断腿时说的:"孩子的眼泪是星星,摔碎也能在黑暗里发光。"