寒风裹挟着细雪掠过窗棂时,屋檐下红彤彤的灯笼在暮色中次第亮起。街巷间飘来糖炒栗子的焦香,混合着鞭炮碎屑的青烟,在空气里织成一张温暖的网。腊月二十三小年夜的傍晚,母亲开始将珍藏的腊肠挂在阳台,阳光穿透油亮的肉块,在青砖地上投下琥珀色的影子。父亲踩着梯子将新买的春联贴在斑驳的木门上,"天增岁月人增寿"的墨迹未干,屋檐下的冰棱却已悄悄凝结成晶莹的珍珠。
厨房里蒸腾着白雾,揉面声与剁馅声此起彼伏。祖父颤巍巍地从樟木箱底翻出珍藏的酒坛,琥珀色的米酒在冬日暖阳里泛起涟漪。表弟踮着脚尖在灶台边打下手,面粉沾满他的鼻尖,却浑然不觉。母亲包着十八个褶的元宝饺,每个饺子都裹着祖传的馅料配方——三肥七瘦的猪肉混着韭菜、虾仁和香菇,在掌心翻飞成一个个温润的月亮。窗外的雪越下越大,屋内却暖得像口沸腾的砂锅,蒸汽在玻璃上晕开朦胧的水痕。
除夕夜的暮色裹着最后一缕夕阳,街角突然炸开震耳欲聋的鞭炮声。红纸屑像彩色的雪片飘落在青石板路上,穿红棉袄的孩童举着竹筒跑过,惊起屋檐下的麻雀。全家人围坐在八仙桌前,八道菜肴在青花瓷盘里冒着热气。祖父将写满祝福的压岁钱塞进我手心时,老花镜滑到鼻尖,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。春晚的歌声从电视里流淌而出,窗外的鞭炮声与电视里的《难忘今宵》渐渐重叠,守岁的长夜里,每个人都在烟火与星光中寻找着时光的刻度。
初一清晨的雾气还未散尽,拜年的脚步已叩响门环。拜年的人群像开闸的春水涌进院子,红纸包里的糖果在青石板上滚成彩色的河。邻家的黄猫蹲在门廊下打盹,被孩子们惊扰后伸了个懒腰,金瞳在晨光中流转着琥珀的光泽。表妹捧着新裁的棉袄在人群里穿梭,衣襟上绣的并蒂莲被晨露沾湿,却依旧鲜亮如初。正午的团圆饭摆满十二道菜,母亲特意做了象征长寿的鱼,鱼肉片在青花盘中堆成莲花形状。酒过三巡,祖父突然哼起年轻时在码头拉船的号子,苍凉的调子混着酒香在屋内回荡,仿佛将百年时光都酿成了这一坛陈酒。
元宵节的夜色比除夕更浓,猜灯谜的声响从城隍庙前飘来。我提着兔子灯穿过挂满宫灯的街巷,灯影在青石板上摇曳成流动的画卷。河灯顺流而下,纸船载着写满心愿的锦帕,在月光里载沉载浮。父亲在厨房熬制芝麻糖,铁锅里翻滚的糖浆渐渐凝结成琥珀色,裹住满屋的甜香。当第一声零点钟声响起,整座城市被烟花点燃,金色的瀑布、银色的星河、紫色的流云在夜空中交织,将人间烟火与天宫星斗连成璀璨的银河。
雪停了,屋檐下的冰棱化作细密的水珠,沿着青砖滴落成春天的前奏。母亲将最后一块腊肉挂在风干架上,父亲在院中修剪着开春要抽芽的梅树。我捧着写满诗句的春联站在窗前,墨香与酒香在鼻尖缠绕,忽然明白春节不仅是时令的更迭,更是将人间温情凝成琥珀的仪式。那些在烟火气中流转的笑脸,在糖醋香气里交融的体温,在爆竹声中珍藏的祝福,都化作年轮里永不褪色的印记,等待下一个春天再次苏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