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四合时，老城区的青石板路被月光浸得发亮。我蹲在巷口看阿婆扎灯笼，竹篾在她布满皱纹的手里翻飞，像在编织月光。她将最后一根红丝线系在兔子灯的耳朵上，暖黄的烛光透过纸面，映得那对绒球耳朵微微发颤，仿佛随时要蹦出纸笼。

"囡囡，要不要学扎花灯？"阿婆递给我半截翠竹，竹节上还沾着晨露。我学着将竹篾劈成细条，指尖被竹刺划出细密的血珠。巷尾传来孩童嬉闹声，不知是谁家孩子把新扎的走马灯踢翻在地，彩纸散落一地，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

正午的阳光斜斜照进祠堂，族长正在教人写春联。朱砂笔在红纸上沙沙游走，"火树银花合，星桥铁锁开"的墨迹未干，檐角铜铃突然叮咚作响。抬头望去，整条长街的灯笼次第亮起，青砖黛瓦间浮动着万千星子，连空气都变得甜丝丝的。

傍晚的猜灯谜最是热闹。我攥着谜笺挤进人群，看穿蓝布衫的教书先生悬着"身披千层甲，开口便成刀"的谜题。阿婆笑着指指我手里的兔子灯："这谜底在灯上。"我低头看见灯柱上贴着"玉兔东升"，恍然拍手——谜面说的是兔子的獠牙，谜底却是月亮的别称。人群爆发出笑声，阿婆眼角的皱纹里盛满笑意。

暮色渐浓时，家家户户开始放河灯。竹筒里浸透的烛火在水面明明灭灭，像银河坠入溪流。我跟着阿婆来到护城河边，她将写满心愿的纸船轻轻推入水中。我的小船载着给奶奶买的护膝，纸船上的墨迹被水晕开，在月光下化作游动的蝌蚪。

子夜时分，整座城还在灯笼的海洋里沉睡。我倚着祠堂的朱漆柱，看族长将最后一只走马灯挂上飞檐。纸马在夜风里旋转，金粉簌簌落在我的肩头，恍惚间竟分不清是星光还是落雪。阿婆的咳嗽声从身后传来，她将温热的桂花酒塞进我手里："元宵夜，喝点暖身的。"

酒液入喉的刹那，我忽然明白这盏兔子灯为何总在夜色里发颤。原来每盏灯笼里都住着未眠的人，他们用烛火温暖着彼此的牵挂，让漂泊的游子记得归途，让漂泊的岁月始终有光可循。当第一缕晨光刺破云层时，千万盏灯笼次第熄灭，但那些在烛光中流转的笑颜，早已化作春泥，滋养着来年更明亮的灯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