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蝉鸣声穿过教室的纱窗,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我望着窗外那棵歪脖子槐树,树影里飘落的槐花瓣突然让我想起那个闷热的午后,那场改变我人生轨迹的钢琴比赛。
那是我初中二年级的暑假,母亲在琴行工作的同事突然邀请我去参加市青少年钢琴比赛。她把我的手按在琴键上时,我才发现自己已经三年没碰过钢琴了。琴凳的高度刚好卡住我的膝盖,琴盖上的灰尘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。母亲悄悄往我书包里塞了瓶冰镇酸梅汤,说这是她年轻时参加比赛前从不离身的宝贝。
真正让我紧张的是比赛前夜。我蜷缩在琴房角落,盯着琴谱上陌生的五线谱发呆。月光从高窗斜斜切进来,把黑白琴键照得像撒了一地星星。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琴谱边缘,突然听见隔壁房间的钢琴声断断续续传来,像被风吹散的蒲公英。我攥紧拳头,指甲几乎要掐进掌心——那分明是我上周在琴行偷听到的决赛选手的练习曲。
比赛当天,候场区的空气凝滞得能拧出水来。我数着地砖上的裂纹,数到第十七块时,评委老师终于喊出了我的名字。登台时高跟鞋在木地板上打滑,整个人重重摔在台阶上。膝盖火辣辣地疼,但更疼的是身后此起彼伏的窃窃私语。我咬着嘴唇把摔坏的膝盖藏到裙摆后面,突然看见评委席最年长的女士在冲我点头,她胸前的银杏叶胸针在阳光下泛着温柔的光。
真正让我破防的却是演奏过程中。当弹到《月光》第三乐章时,左手突然不受控地抽搐,原本流畅的琶音变成断断续续的碎片。我听见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在礼堂里回荡,汗水顺着脊椎滑进后腰,浸湿了琴谱的边角。就在手指即将失控的瞬间,记忆里那个总在琴房门口偷听的母亲突然出现在脑海中。她年轻时为准备比赛,曾在暴雨天抱着琴谱跑遍三个琴行借琴,被雨水淋得透湿却笑着说"琴声比雨声更响"。
我深吸一口气,把额头抵在冰凉的琴键上。当第一个音符重新响起时,礼堂里忽然安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。右手弹奏的旋律像月光下的溪流,左手逐渐找回节奏的律动,那些被汗水模糊的音符渐渐连成完整的星河。最后一个和弦响起的刹那,我看见评委席的女士摘下眼镜擦拭,她眼角的皱纹里盛着细碎的光。
颁奖典礼上,我捧着银奖证书站在聚光灯下。阳光透过礼堂顶棚的玻璃天窗,在我肩头洒下细碎的光斑。那位银杏叶胸针的评委老师走过来,轻轻握住我的手:"你弹出了月光里的雨声。"她的话让我想起比赛前夜琴房里的月光,想起暴雨中奔跑的母亲,想起那些被汗水浸透的琴谱。
如今每当我坐在钢琴前,总能听见那个夏天在黑白琴键上流淌的月光。它教会我真正的音乐不在技巧的完美,而在把破碎的音符连成完整的星河。就像母亲总说的:"琴声是心在说话,只要心还在跳动,就永远有新的乐章。"去年教师节,我带着自己改编的《月光》协奏曲回琴行,看见母亲正在给学琴的孩子示范。她依然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衬衫,鬓角新添的银丝在阳光下闪着温柔的光。
礼堂顶棚的玻璃天窗依然完整,只是多了一道修补的痕迹。每当雨季来临,雨水顺着新添的裂痕蜿蜒而下,在琴键上谱写出新的旋律。我知道,有些故事就像月光下的琴声,即使被雨水打湿,依然会在记忆里永远清澈。